巴南区南泉镇刘家湾日本战俘营遗址,唯一一道可以进出的门。 特约摄影 马多
巴南区南泉镇刘家湾日本战俘营遗址,战俘营所在的刘家湾村。特约摄影 马多
被俘日本军人参加体育比赛。 (本报资料图片)
虽是战俘营,这里却没有一丝血腥味,被关押在此的近千名日本战俘没有一人被枪毙;相反,这些战俘甚至与质朴的中国农民成了朋友,有许多日俘回国时,痛哭流涕地根本不愿意回去,而村民面对这些和自己相处了一年的“敌人”,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说再见……
火光冲天,机枪子弹擦着头皮呼啸而过……成队列的轰炸机不断地俯冲轰炸,低空扫射!
1944年8月,贵州镇远通往萧山的公路上,日军飞机犹如发疯般追击着一支车队。所幸公路崎岖,山高林密,躲藏的地方甚多,尽管日军狂轰滥炸,但车队的伤亡并不严重。
这是怎样的一支车队?日军又为何要对其穷追不舍?
“车队是国民党军队押运的日本战俘。日军要炸的就是这些战俘!”巴南区文管所所长黎明一语道破天机。
原来,这批战俘此前关押在贵州镇远的“国民政府军政第二日本战俘收容所”,1944年8月8日,日军攻陷衡阳,进逼贵州。国民政府决定将战俘营迁至萧山巴县鹿角场和刘家湾。
“日军认为,这些战俘是他们的耻辱,天皇早已将他们抛弃,他们必须死……”黎明研究巴南日军战俘营多年,他介绍,正是在得知战俘营迁址的消息后,日军决定在途中将这批战俘炸死。
然而,在中国军队的保护下,近千名日军战俘安全到达萧山。当这些战俘来到萧山,也就是这片被他们自己的军队炸得遍体鳞伤的土地上时,却惊奇地发现,迎接自己的并不是血腥和屠杀,他们甚至在这里还感受到了一种叫温情的久违情感……
1、关押!
外松内紧少人知
至今,巴南区刘家湾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依然记得当年战俘营进驻的情形。
8月的萧山,晴热高温。刺眼的阳光下,几位村民正坐在村口的大树下乘凉。突然,村口出现一支着装破烂的部队,旁边有国民党军人押解,这个队伍中的一些人相互搀扶着、有的还拄着拐杖,头剃得像和尚一样。
关于这段历史,史料记载如下:在日军大军压境下,国民政府为避其锋芒,决定将战俘营内迁……考虑到萧山作为抗战大后方,在此地管理战俘更为方便,再加上反战同盟以及绿川英子等著名日本反战人士都在萧山,对日本战俘的教育也大有帮助,所以便将战俘营新址选定在了萧山巴县的南泉镇。
刘家湾战俘营,最初是一个周姓地主的庄园,修建于清朝道光年间,也是当时巴县修建得最好的庄园之一。庄园背靠青山,园内有十多个天井八个朝门,屋脊交错连接,素有“下雨走遍庄园不湿脚”的说法。国民政府将其征用为战俘营后,这里彻底成为了禁地。四周围墙高约5米(解放后坍塌)。而鉴于被关押的日本战俘身份的特殊性,除了附近的老百姓,外人对这里知晓者甚少。
“还有一个地方,在鹿角场三圣宫,大概关了70几名战俘。为了不引起外人注意,战俘营实行的是外松内紧制度。”黎明介绍,在刘家湾周家大院关押的战俘后来日渐增多,就把新来的战俘送到距离刘家湾10余公里远的鹿角三圣宫。
三圣宫的大门口(也是唯一的门口)看不到武装的士兵站岗,只有一些穿老蓝布衣服,像寺庙里常见的居士模样的人坐在门口。
刚开始,有外地不知情的香客要进庙,这些“居士”就推说庙子旧了,菩萨也烂了,正在化缘修缮,为了香客安全,不让进庙。有香客要随缘,要捐香油,这些“居士”就拿出簿子,让人写上随缘多少,钱丢进随喜功德箱子里。
但是,捐了钱,这些“居士”还是不让进庙。有些人不甘心,凑到门缝往里看,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当然,这些随缘的香油钱,自然就成了“居士”们的酒钱。
在战俘营内部,却是另外一种景象,每时每刻,都有几个持枪的士兵警戒着。有老人回忆,“里面戒备森严,机枪、岗哨遍布,还有至少一个排的国民政府宪兵驻守……”
2、逃跑!
朝着日出的方向
近千名日本战俘在巴南战俘营的时间,是如何度过的?
今天,鹿角场和刘家湾的老人回忆起这些日本战俘时,都有一个统一的印象:战俘们往往身穿灰色的囚服在外面劳作。但他们放风时却不用戴手脚镣铐,还用自己制作的棒子在院子里打棒球。“经常能听见他们的欢呼声。那时我们年纪小,还捡泥巴去扔他们,结果被大人制止了。”63岁的村民姚天福,当年还不到4岁,也曾经跟着年纪大的孩子一起扔泥巴。
已经退休的原三峡博物馆研究员张仲介绍,战俘营在刘家湾建立时,村口有标语:“欢迎日本兄弟!”“日本人民是我们的朋友!”
当年日本战俘营门前有一个大操场,战俘每天就在这里放风,周围还设有食堂、医疗室等附属设施。而在资料记载中,当时关押在南泉的主要是西南战场上的日军俘虏,国民政府对这些战俘都给予了优待。所以这近千名战俘中,虽然许多人手上都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却无一被枪毙。关押期间,仅有几名战俘病死,被埋在营地背后的山顶上。
尽管给予了优待,管理也较为宽松,但最初,战俘逃跑事件也时常发生。
那是1945年初春,3月的天还有些清寒。一个春雨淅沥的晚上,通往樵坪的山路上,一个“酒旋旋”(喝醉的人)正在往山上爬。
这人是到鹿角赶场的,办完事后照例喝了点豆豆酒。喝到傍晚,才起身回家。当他往山上爬时,不料从山坡上的一个石头洞里,突然跳出两个人来,跑到菜地里摘豌豆尖、胡豆叶,一把把地往嘴里塞,看似饿急了。“酒旋旋”吓了一跳,酒也醒了,想起中午喝酒时,有乡丁说有日本兵跑了,要大家注意的事情。
这么一想,“酒旋旋”认定自己看到的是鹿角场出逃的日本兵。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家。于是,他躲在草笼笼里,一直等两个日本战俘吃饱了又爬回岩洞,这才悄悄离开,跑回樵坪乡公所报告。
乡长带了一众乡丁,赶到岩洞,一声怒吼,把两个日本战俘捉了出来,五花大绑的连夜送到鹿角战俘营。经过搜查,两人身上只有一小包盐巴,别无他物。
事后,人们审问这两个逃跑战俘,问他们为何往樵坪山上跑时,两人的回答更让人吃惊,“我们只想回家,太阳从这座山头出来,这里就是东方,向着东方走,就一定能回家……”
3、离别!
不知是否说再见
在刘家湾战俘营中,有几位特别的女战俘被关押在一起,年轻的秋原池田也在其中。
常年的战争,在秋原池田的身体上留下累累伤痕,从贵州被押解到萧山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原本以为会就此死在中国。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仅活了下来,而且养好了身体的伤,因为她在战俘营遇到了一位拯救自己性命的中国人。
由于伤痛,秋原池田经常在夜里躲在被窝里哭泣,她没有料到,正是哭声,挽救了自己的生命。
这天清晨,秋原池田又是一宿未睡,眼睛红肿。就在她躲在被窝中发抖时,牢房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位中国农妇用竹篮子装着几个蛋走了进来。
原来,关押女战俘的牢房,紧挨着当地的一家农户,农户的女主人叫黄维珍,当地人都叫她陈二嫂。在秋原池田被押解过来的第一天,陈二嫂就已经留意到了这个性命危在旦夕的女战俘。再加上牢房的墙壁是用竹篾片和着泥巴编织的照壁墙,不隔音,陈二嫂夜夜听到秋原池田的哭声。善良与母性打动了陈二嫂,她便将家中仅有的几个鸭蛋送了过来,又每隔三五天送去鸡蛋、蔬菜等零星食品,终于保住了秋原池田的性命。
刘家湾战俘营只有一道大门进出,还设有武装门警,分开了内外世界。但在陈二嫂看来,她与这个女战俘之间根本没有阻隔,她真诚的心很快让她与秋原池田成为了朋友,她时常为秋原池田送去食品衣物。甚至在冬天时,陈二嫂还会专门送去已经生好火的“篾烘笼”,让女战俘取暖。
1945年夏天,秋原池田要回家了,跟她一起在白市驿机场登机回国的,还有战俘营里的近千名战俘。在离开时,秋原池田抱住陈二嫂嚎啕大哭,不愿离去。解放后,秋原池田曾多次专程从日本回到萧山拜访陈二嫂,还将当年那个破旧的“篾烘笼”带回日本家中作纪念。即使在她1980年去世后,她的丈夫依旧按照其遗嘱,不时回故地来看这些远在彼岸的“亲人”。
实际上,秋原池田与陈二嫂的友谊仅仅是当初日军战俘与当地村民的一个缩影。据当地老人回忆,这些战俘回国时,有些根本不愿意走,甚至痛哭流涕,因为据说尉官以上的俘虏,回国后会受处分。而许多村民看着日本战俘离开,对于这些和自己相处了1年的“敌人”,一时也不知是该恨,还是该道别……
还有村民告诉记者,曾经有10多名战俘在中日尚未建交时,就已经想办法来到萧山,在村口长跪不起,感谢当年帮助他们的善良村民。村民姚天福说,就在前段时间,还有一名当年的战俘带着他的家人前来感恩谢罪。那是一位已经90多岁的日本老人,他带着一群子女前来,很激动地指着战俘营的大门告诉子女们当年的故事,而当这名衣着朴素的老人看到残缺的营房时,还表示愿意出部分资金修复保护,让大家永远记住这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