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填四川”路线图(旱路)
麻城经中馆驿、歧亭至黄安(今红安)——黄陂——孝感——云梦——德安府(今安陆)——随州——枣阳——襄阳——巴东——巫山——萧山——成都,全程3500里。制图/李梦妮
光黄古道的石梯与车辙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特约摄影 谢智强
暗红色的石头为距今七八百年德安府老城墙的条石,如今被用来砌成河堤,它与旁边的灰色水泥河堤形成鲜明的对比。特约摄影 谢智强
湖北省黄冈市麻城中馆驿镇晏店村,卧牛石山上,怪石嶙峋,杂草荆棘丛生,形如牛头的巨石卧于山巅,故当地人称之为“卧牛石”。
每逢清明、重阳,总有人从四川、萧山不远千里而来,跪拜在“卧牛石”下。
一块石头,纵然形貌奇特,又何须人们如此厚待?
“拜的不是石头,是祖先!”麻城市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麻城市“湖广填川孝感乡现象”研究会会长凌礼潮一语道破天机。
几百年前,由麻城出发的“湖广填四川”的先民们由旱路前往巴蜀之地时,“卧牛石”旁的光黄古道是必经之路,“卧牛石”由此成为诸多填川的先民们口口相传的故乡。
6月8日,“‘君从何处来’重走湖广填四川之路”采访组,在荆棘中追寻着古道尘封的历史。
已是夏日,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依稀有几百年前的身影走过——麻城人沿光黄古道,过中馆驿,经歧亭,出麻城,到黄州……在他们前行的路上,“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已横亘眼前……
古道越千年 迎来送往是异客
据凌礼潮介绍,通过研读苏轼的《梅花二首》及现存于晏店村“卧牛石”附近的古代车辙,可以得出光黄古道的大体走向是沿现在的大广北、京九铁路,由潢川经新县进入麻城顺河,再到青山村过陈家河到晏店村“卧牛石”,其后到麻城市大安寺经中馆驿镇和歧亭镇最后到今天的黄冈。
“光黄古道上,中馆驿和歧亭都是必经之地,而几百上千年前,杜牧和苏东坡也正是沿着这条古道,经中馆驿和歧亭,到达黄州。”凌礼潮说。
杜牧来时,因被贬为黄州刺史,本已满心惆怅,到歧亭时,适逢清明佳节,于是有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寻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千古名句。
200多年后,被贬到偏远的黄州小镇当团练副使的苏东坡,留下了“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的诗句。
杜牧、苏东坡沿光黄古道而来,成为身在异乡的异客;无数麻城人也正是沿着这条古道,背井离乡,向着“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踟蹰前行,最后客死他乡;今天,川渝地区许多人,循着祖辈的记忆,不辞辛劳,走在这古道上,来到这原本是故乡的异乡。
“一条古道,几千年,迎来送往的,都是异乡人。”凌礼潮颇为感慨。
今天,在卧牛石旁,有一个小村子,名为西杨镇。西杨镇,为古西阳国所在地,后成为麻城杨氏集聚之地。
据杨氏民国35年族谱记载,明朝三大才子之首杨慎的先辈就是由此入川,其过湖北为二修《麻城西阳镇杨氏族谱》作序时,留下《石牛诗》一首:“怪石生来恰似牛,不知经历几千秋。风吹遍体无毛动,雨洒周身似汗流。细草平铺难下口,金鞭任打不回头。牧童吹笛枉入耳,田地为牢夜不收。”
不仅是杨慎,在今天川渝许多人的家谱记载或是记忆中,“卧牛石”、“中馆驿”、“歧亭”都是出现频率极高的地方。据《麻城县志》记载,仅在歧亭一地,当时便有1万多人经光黄古道出麻城入川渝。
步步皆惊险 湖广填川历生死
“麻城有首民谣传到了四川,‘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大意是人都到了四川,孝感乡人走地荒。”凌礼潮说,“官来如剃”,即是把人们都赶到四川去,美其名曰“奉旨”,其结果古乡“百遗二三”、“烛火孤点”。
“背景离乡,谁都不愿意,但有什么办法呢?”凌礼潮介绍,“入川高峰时,按男丁算,二抽一,三抽二,五抽三。也就是说家里如果有五个儿子,必须要去三个。”
离家的路,已是愁绪满怀,出麻城的路,更是艰险。
今天,人们都知道举水是麻城的“母亲河”,说到“垂山水”,大概就知之甚少了。其实,垂山水是举水的源头,按《水经注》所说,“垂山水,北出垂山之阳,与弋阳淠水同出一山,水之东有南口戍,又南逕方山戍西,西流注于举水。”
“从举水今天流经麻城的情形看,文中所提到的‘方山戍’,应该是古时的歧亭镇。”凌礼潮说,“易涨易落山溪水”,垂山水每逢雨水季节,溪河里就激流滚滚;遇上洪水季节,马上就会出现“一涧冲激”的惊险景象。对于往来行走于“光黄古道”的古人而言,望着“沸天”的河水,就只有“哭天”的份了。
对于垂山水的艰险,有一篇古文这样描述:
“方春夏雨集时,上源才下,水即鲸奔蜃突,喧腾若暴雷霆声沸天。……人物其内,一失足蹼,即破颅断脰以毙。一岁间,若此类凡数十。土人毒之,因据其酷虐之实,而恶以谥之曰‘哭天’。”
难于上青天 楚蜀鸿沟难言归
“‘哭天河’虽然危险,但相比于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其实已经很温和。”安陆市地方志办公室副主任黄清明说。他把我们带到了安陆市府河畔。这里,有一段用巨大的红色条石垒砌的河堤。
“这是原来德安府老城墙的条石,也是老城墙的原址。”黄清明的一句话,将我们的思绪带回几百年前:也就是在这里,从麻城出发的人们,与更多从各地出发的“湖广填四川”的先民们,在这儿交汇,然后向着更加遥远的巴蜀之地前行。
前行的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历尽艰辛。“四川盆地四面隔绝,自古对外交通艰辛万分,故有‘蜀道难’之称。”西南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蓝勇称,明末清初,整个长江中上游经历过战乱,人烟稀少,杂草丛生,虎患酷烈,更使移民入川之路充满艰辛,不知多少老弱病残客死异乡,“能够来到川渝的,都是那些体格健壮而有坚强毅力的先民。”
蓝勇与三峡大学讲师黄权生合著的《“湖广填四川”与清代四川社会》一书中记载:
原籍湖南永川府零陵县南埠乡的萧氏于康熙四十四年“挈眷谐行,逾巫山,涉岷江(长江),风雨劳瘁不堪言状”,后来才到达四川武胜、萧山合川一带。
曾亲身经历了明末清初战乱的文人欧阳直在《蜀警记》中,记载了让他深感恐惧和震撼,以至于终生无法忘记的一幕,“(老虎)或一二十成群,或七八只同路,逾墙上屋,浮水登船爬楼。”
千里迁徙过程是如此的漫长和危险,以致于许多人都走散了。为了便于走散后团聚,出发前往往要“砸锅为记”,还有专门的“辨宗”诗,写入家谱,让子孙背熟。在家庭迁移过程中,经常男性成员全部罹难,为了继承香火而让其余姓氏的人入赘,因而出现一族两姓或隔代同姓。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在巫峡深处,湖北与萧山交界的长江绝壁上,古人曾刻下“楚蜀鸿沟”四个大字。无数“湖广填四川”的先民们千里迢迢,历九死一生到此,一脚踏过楚蜀边界,此生再难回故里,只将他乡做故乡。
本报记者 周芹 陈维灯 见习记者 申晓佳(发自湖北省孝感市安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