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仁顺 (长春)
《黑天鹅》
金仁顺,“80后”作家
当演员是这个世界上最凶险的职业之一,演员们伴随职业生涯而引发的伤痛和病变,多是隐蔽和内耗的,具有戏剧性和反讽意味的是,他们内部的黑暗指数通常跟外部的光鲜靓丽成反比。表演是一种毒品,即使对最有天分的演员而言,也是不把自己摧残到份儿上,就无法达到巅峰状态。
谁看了《黑天鹅》,都得承认娜塔丽表演得太出色了,虽然在这个电影里,娜塔丽扮演的芭蕾舞演员妮娜时间跨度并不长,但这段时间内人物的成长和蜕变,却是一个演员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门槛,跨越了,摇身一变是艺术家,并将因艺术而永生;跨不过去,就只能算掌握了点儿技艺,芸芸众生,谁没点儿特长?
娜塔丽扮演的妮娜是个芭蕾舞演员,纯洁天真的小天鹅——她的母亲当年也是芭蕾舞演员,属于未能跨过“门槛”,沦为普通人的那类,妮娜的天鹅皇后的梦想也因此变成了双人份——家庭里面,母亲的呵护和鼓励像盔甲一样笼罩包裹着她;在舞蹈团里,她是最勤奋努力的舞者,除了舞蹈,她堪称一张白纸。
纵便是作为舞蹈演员,妮娜也单纯得过了份,就像她的衣服和围巾的颜色,白加粉红,鲜嫩的蜜桃本色使她在演绎白天鹅时,轻而易举地博得了导演托马斯的赞许,但光有这一面是不够的,天鹅有两个,一黑一白,人性也有两面,一白一黑。如何从白天鹅的身体里面,抽出墨汁,把羽毛染黑,进而让黑天鹅飞舞起来,是这部电影的主要线索,亦是人性善恶的有趣解析。
妮娜不会坏。不懂得如何坏。她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是跳舞,临睡前最后一件事也是跳舞,她只有舞蹈,没有生活,换言之,舞蹈即是她的生活。但这并不是说,她的内心世界完全纯白,没有一点点黑色,她有黑色的部分,但大多表现在对自己身体的伤害上;她也有野心,甚至很大,身为龙套演员的妮娜时不时地从前天鹅皇后贝丝那里偷化妆品用,以填充自己对她取而代之的欲望。
妮娜身边有三个重要人物,导演托马斯以演出的成功为绝对标准,他用行家的眼光选妮娜当主角,他用最直接,堪称无礼、粗暴的方式指出她的致命弱点,正是他一针见血地对妮娜指出:“唯一阻挡你前进的就是你自己”;妮娜的妈妈常常假借关怀之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妮娜的身上;舞蹈演员莉莉则是个笑面虎,从不放弃任何机会,并经常处心积虑地制造机会,以取代妮娜的位置。行家的挑剔,母爱的压迫,对手虎视眈眈的野心,以及她自身对完美的终极追求,就像利爪抓向妮娜,让她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也正是在这些伤害和血迹中间,妮娜的恶一点一滴地被萃取出来,脑海里那些一闪而逝的恶念不再偶尔与妮娜擦肩而过,而是踏踏实实地在妮娜的身体里面安居,并时不时要面目狰狞地出来行凶了。
这个电影最动人之处,就是关于妮娜身上“坏”的解析,恶就像墨汁落在水中的特写镜头,来源清晰,脉络分明,又丝丝缕缕地舞动、飘摇,它们在电影里有时是黑色的背心、酒里的药丸,有时是舞台面具或者狂野的想象,恶的力量如此强大,同时却又不乏美感和诗意,以及勃发喷涌的激情,让人难以抗拒,纠结不已。正式演出时的妮娜,身上穿的是件灰色的毛衣,白和黑,在她身上终于合二为一。她一如既往地要演出,一门心思要变成那只万众瞩目的白天鹅,但同时,发现自己即将被取代时,她也能对托马斯说出“贝丝之后你还要再换角色吗”这类兵不血刃的话,以黑天鹅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自己赢得了最终的机会。到演出最后,妮娜发现,所有的伤害并未实施在别人身上,而是收拢、集中在她自己的身体里,她发出的“我感受到了——完美”的感叹和她身上那个血流如注的伤口一样令人触目惊心,但正如《黑天鹅》的剧情所揭示的,白天鹅死去了,但“死亡之后终获自由”,这部电影不是悲剧,而是一部另类的励志电影。
在这部电影里面,好莱坞明星娜塔丽是可以被遗忘的,熠熠生辉的人物是妮娜,但更加精彩的是,妮娜的光芒并没覆盖其他配角的戏份和表现,比方说托马斯,几次都容易被观众误认成玩权色交易的色鬼导演,但事实证明,他是质量至上的艺术家;前黑白天鹅的扮演者薇诺娜·瑞德,曾经是好莱坞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偶像明星,大红大紫时,压力也如山洪泛滥,她为了缓解精神压力在商场里偷窃,丑闻曝光后,她的事业江河日下,沦为龙套,现在连龙套都是第二梯队的了,戏里戏外境遇相似,她身上的黑色和颓废,也是内外呼应的。
黑也好,白也好,天鹅飞起来时曼妙的姿影令人目眩神迷,心向往之,而天鹅的忧伤——谁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