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多祥 (萧山)
周末陪儿子到少儿图书馆,儿子自己找书,我陪着扫视书架上的书名。随手抽出鲁迅的小说集《呐喊》翻阅。印象里鲁迅的作品特别是杂文和小说,部分酸楚、沉重,部分尖刻、辛辣。重温这样的经典,有助于人脑冷静思考,恢复人类所特有的同情与理性。
顺着篇目读下来,《狂人日记》借狂人之口、狂人之目,发现“仁义道德”的本质是“吃人”,《孔乙己》描写落魄的旧时读书人生存于其中的炎凉世态,《药》反映旧时普通百姓的愚昧与无助,《明天》反映了穷苦民众“今天”已死、至爱已失之后对“明天”的期盼。之后便是短篇《一件小事》,我看了一遍后,没有继续再往后翻阅,而是将这个短篇又重读了两遍,心中感慨万千!
记得《一件小事》这篇文章在初中语文教材里学过,但是当时懵懵懂懂,对其中的意蕴与所要表达的思想不尽了了,也没有去深入思考。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经历的丰富,现在重读这篇小故事,我陷入了沉思。
这件小事是鲁迅先生于民国六年在京城亲身的经历。一天清晨,先生雇人力车赶路,风小路净,车夫跑得快,车把挂倒了一位老婆婆。当先生认为老婆婆跌倒不全是车夫的责任,且“料定没有受伤”,就让人力车夫赶路,“没有什么的,走你的吧!”而车夫却“毫不理会,——或者并没有听到”,却是放下车子,扶起老人,且主动赶往附近的巡警分驻所。这件“小事”相较于先生所经历的“所谓国家大事”,更有意义,且使他“至今忘记不得”。
读着这件“小事”,使我想起了当今一个“时髦”的话题:“老人倒了,扶还是不扶?!”其实,把“老人倒了,扶还是不扶?”当成问题,本身就已经说明了我们当代人的道德境界与近百年前的民国初年人的道德境界相比,并没有进步,某种意义上说,还有所倒退。
这件小事体现了车夫的责任意识。虽然在鲁迅先生看来,老婆婆的摔倒与车夫关联不大,而且料定没有受伤,因此要求车夫走自己的路,不要耽误行程。但是在车夫看来,老婆婆的摔倒与自己车速快、车把挂有直接关系,老人的摔倒是事实,而且无论有没有受伤,都应该将其扶起,并主动将老人扶到附近的巡警分驻所,承担相应的责任与后果。
这件小事体现了车夫的担当意识。按照当代“理性人”的法理分析,车夫挂倒老婆婆,老婆婆可能受伤,可能没有受伤,如果没有受伤,完全可以不管不问,顶多扶起说声“对不起”即可。即使受伤,也得分清责任主体,有可能是老婆婆本来就有伤病,车夫的挂倒仅需要承担部分责任,甚至还可以由乘车人来承担部分责任。但是车夫在老婆婆倒下的时候,没有去做“理性”分析,没有去思考如何减轻自己的责任,甚至当鲁迅先生认为“车夫多事,也正是自讨苦吃,现在你自己想法去”的时候,车夫丝毫没有退却和迟疑,而是“毫不踌躇”地搀着老婆婆的臂膊,径直朝巡警分驻所走去,主动承担起全部责任。
这件小事体现了车夫人性中的伟岸。孟子曾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人之所以为人,除了能够有意识地劳动,除了理性地趋利避害,人性的最大特点是人有爱心,有对同类的恻隐之心,有对弱者的同情与帮助之心。车夫身上体现的不仅是责任和担当,深层次的更是体现了人性的爱的光辉。正是这种人性之爱,才使车夫勇于担当,勇于负责。也正是这种人性之爱,才使鲁迅先生“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当现代“理性人”、“经济人”思考着如何以最小成本获得最大利益的时候,当善良理性的人们在提醒现代人扶起倒下的老人之前拍照取证的时候,当有弱者倒在面前人们不愿再毫不踌躇地扶起的时候,我们的“理性”与“聪明”已经给我们的人性之爱围上了栅栏,给我们的恻隐之心覆盖了外壳,使我们距离人性中的真善美渐行渐远。
也正因为如此,鲁迅先生对文治武功的大事逐渐淡忘,而经历的这件小事,“却总是浮在我眼前,有时反更分明,教我惭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这件小事,不仅在当时,也不仅对鲁迅先生,在当下,对当代的所有人,应该都有这种影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