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鲸鱼的骡子》
强雯 著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2014年8月版
我所认识的强雯,是那种瘦小的女子,她说起话来轻飘,总是在发问,那些问题就像是孩子的提问,是你没法回答,只有用苦笑来搪塞的。
这样的小说家,我想当然地以为,总该去写男女,写青春的隐痛,或是柴米油盐的消磨,甚至于童话也行啊,没想到她却全然不顾,投身于一起新闻揭黑的事件。
小说的叙述人,是《遥城晚报》的资深记者辰达。他像所有那些新闻老江湖一样,有一个采访行动的死党,遥城网的李璐。他们从一个线索入手,调查遥城“数一数二”的民营企业——方红集团的毒饼干事件,最终“骡子”吃掉了“鲸鱼”,扳倒了这个纳税大户。
这就是书名《吃鲸鱼的骡子》的由来,暗地里,也抛出了一道难解之题:如此坚硬的现实面前,文学何为?
我和她作为萧山某报的同事,时不时地会同时出入那幢灰色的、庞大的老楼,我们当然熟知那楼内新闻的孕育,制作,寂灭,或是偶尔在暗夜里的一丝闪光。小说里,强雯轻易就传递出一份中国现实下的报纸难以逃脱的困窘,权力和财富的双重挤压下,报人们如何惶惶终日?
这份仓皇,当然也追逐着辰达:他的同行李璐,也是他的红颜知己;他和老婆汪瑜,早已成了婚姻里的陌生人,他的女儿,同他疏远得不像是亲生……
他那么接近当下中国那些欲求不满、又无力回天的中年男人,最终,他们往往惟有在某位带有几分臆想色彩的女性对象身上,寄托自己所有的幻灭……
辰达也许可以算作是那一类“反英雄”的形象,同他们那遥远的祖先唐·吉诃德一样,心怀热望,却四处碰壁。
这多少折射出新闻理想主义,在这个残酷而尴尬的时代,正悄然沦陷。21世纪的传媒,那些黑白难辩的遭遇,如同我们身体上难以洗净的污垢,同样也沾染在辰达和李璐这样的从正义出发的揭发者身上。
这正是强雯小说的寓意所在:暗箱交易,腐败,新闻管制,食品安全,道德沦丧,网络色情……这些每天都在我们耳边尖叫的现实,吞没了那两位斗士的身影,时代的魅影却毋庸置疑地显现。
非洲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因卡曾说,作家不能戴上逃避的面罩,唯一的信念应该就是,做一个“现实主义者”;诗人、艺术家游离于社会现实,已经越看越像是一个借口。
而在中国的当下,写作,尤其是小说写作,如果只是躲避在个人伤怀、历史迷梦,或是媚俗娱乐之中,也许更有理由被斥之为不道德。所以我们应该向作者表示敬意,无论如何,面对迫切的现实,作者用她女性独有的精细观察,复杂的编织,去除粉饰的决心,给出了自己勇敢的答案。可我们仍有不甘,就像小说里那个辰达,不时表露出归隐田园的诗意之心,我们多么渴望从现实中逃离。在更高的层面上,文学就应该是一辆班车,带领我们从苦难中驶离,踏上悲欣交集的旅程。
这也是我为什么对小说里,那位鬼影般穿梭的丁苗兴味盎然的原因。我觉得,她都更有可能将我们带向这个故事真正的幽深之处:那里,有更本真也更普遍的人生,有隐秘而幽微的人物前史,还有被强雯命名为“遥城”的那座城的魂魄,而这些,在过于膨胀的现实面前,目前还止于暗影。
从这个意义上说,《吃鲸鱼的骡子》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们和作者都还要继续等候那辆神奇班车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