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礼孩 (广东)
一条街上的忧郁和神秘
当一个艺术家接受一种暗示时,他的作品不自觉地具备了某种精神倾向。
乔治·德·基里科是这样的一位画家。他把出生地希腊视为神话和神祗的国度,在一个晦暗的神秘里,他自我感到命运似乎过早被安排,以至他在后来的人生岁月里形成一种“古雅”的个性。在巴黎的那些年月,基里科创作了一些忧郁、梦幻般的作品,其典型的主题是人体模型、雕像、“意大利方形物”、空闲建筑物的背景以及日常使用的物品,他喜欢把暗喻赋予到这些物品的身上,带来荒诞的意味,带来秩序之外的谜语。
《一条街上的忧郁和神秘》,是一个熟悉生活里陌生化了的世界,梦魇般的光线和冰冷的阴影的到来,加快了某种寓言的发生。世界由光明和黑暗组成,画家把两种情态放在一起,它们显得那么拥挤,又那么冷清,如来历不明的梦,难以把握。
沿着光的方向滚铁环的女孩,少不更事的她有着童年嬉戏的身影,对于未知的世界,她毫无戒备,唯有轮子转动光阴。但在女孩前方不远处不断靠近的阴影给这条街带来难以言喻的不安,仿佛有什么要发生。恐惧情绪在哪一个时代都存在,只是恐惧的对象不同而已。在此画中,基里科想渲染一种神秘又危险的情绪,想透过这样的氛围来看世界的真相,并以此来增强画面的张力。他画出了平常的视角,隐藏了少数人看到的精灵式的形而上的视角:艺术家在常人眼光到不了的地方敞开内心涌动的秘密,唯有隐藏才有呈现。
《一条街上的忧郁和神秘》让我想起电影《布达佩斯之恋》中的一首曲子《忧郁星期天》,电影表达了“二战”时期,有些人不能没有尊严地活着,当他们预知一个人人没有尊严的时代即将到来,他们宁可自杀。电影中的钢琴师正是在那样的环境,在餐厅里谱出《忧郁星期天》。这首曲子带给人的讯息是:有尊严地死去比没有尊严地苟活要好,即使最高的名利已在招手。有些时候,死亡有张漂亮的脸,生命却常丑陋卑贱,不堪入目。
《一条街上的忧郁和神秘》虽然没有《忧郁星期天》那般教人痛不欲生,但它同样是隐秘的,让人在命运的不确定之中充满感伤。忧郁与神秘就像一对幽灵,游荡在寂寥的街巷上,它们无法看清的面容给人带来模糊的紧迫感。好在,那个滚铁环的女孩,她跑动的姿势给这个下午带来梦魇之外的澄明。
印象主义的一阵风
印象主义大师雷诺阿的《一阵风》,每一次看都让我着迷。
我喜欢雷诺阿自如的通透,在他急速、缓慢、错落有致的笔触之下,没有人与事物的纠结,也没有价值的迷惑,他捕抓的是自然在风中起伏的瞬间,那暗处的平静和光影之上的热情一起构成一个疏朗和浓密同时存在的映照:那是有着雷诺阿个人气息和梦想,此时此刻流转的自然。
《一阵风》没有多少炫耀的地方,那云,那草木,那山坡都是寻常之物,但当一种物象成为内心凝视的对象,它就召唤出画家玫瑰的纷繁和钻石的品质。风本是无形之物,它来去无踪,它躲在草间,它潜伏在水里,它以海浪的形式出现,或以翅膀的方式飞翔。但雷诺阿对风有一些说不出情感的倾向,他逼视、远眺或侧耳聆听,他借助云朵、草木,画出风的肌理,画出风隐秘的自由:那是关乎生命没有遮拦的奔涌。
事物在不断消逝,此一时彼一时是如此的相似又多么的不同,你刚嗅到的迷离气息,一瞬间又随风而逝,另种味道的东西却已沉浮于看似平静但激越的空间里。听着风的耳语,雷诺阿把风的不确定性,把灵魂中舒展的一瞬间定格下来,但它不是一个约束的世界,它是生动而神秘的大地,是持久又明净的延续,就像风吹着风,吹过山冈,吹向理想主义者没有边缘的旅途。
世界迷幻丛生,它需要一个荡去迷雾的风景,需要一个清新的气场。风景就是生活,看雷诺阿的《一阵风》有说不出的忧伤,宛如幸福的绝望,但又隐藏着青春的欢乐。你一定记得山坡上摘野果、追蝴蝶的瞬间,你也忘不了风吹乱头发的一刹那;当你停下穿越的脚步,你听见溪水从幽谷流出滋润心田;其实躺在山坡上看云,听风过丛林拂动低矮的草木,也是生命奢华的一刻。直起身来,看草木上晃动的光芒一片一片地来回涌动,越来越宽阔,越来越飞跃,有什么就燃烧起来。人易于在他物身上看到世界的自由,却难看到自身的局限。风没有界限,这正是雷诺阿自我的解放,也是他在绘画中言说的情怀。
欣赏雷诺阿的画作就像看到一束光线弥漫过来,那清风吹过的幽谷满是温情和爱慕。那个畅快呼吸的人,他把世界融入自己的体内,此时是宁静、芬芳、奔涌和自由,一如一封长长的信在三月展开,那往昔的爱一一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