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 (兰州)
叶舟,男,诗人、小说家,著有诗文集《大敦煌》、《边疆诗》,小说集《叶舟小说选》、《第八个是铜像》等。曾获《人民文学》小说奖等奖项。
现居兰州。
六月的青海湖畔,野蜂缭绕,油菜花香。
那年世界杯休战的几天,我暂时放下了足球专栏的写作,稍微喘息了一下,去往青海。我本以为能让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一个人在高远的天际和神圣般的青藏高原上穿行,可足球如一个奢侈之梦如影随形。我想,一个人如果和一件事物贴得太近,那一未知的事物就会成为他自己生命中的圣器。
比如信仰,比如诗歌,比如爱情,也比如那年夏天的足球。
是的,我本来以为会如此。
我几乎惊呆了。就在路过青海湖畔,远赴柴达木盆地北翼的德令哈小城的那个下午,在狂风浩荡的草地上,几个藏族的小男孩正在玩着一只白色的“足球”。蔚蓝的湖水卷起了波澜,拍打着沉默的岸,破碎的浪花仿佛奔跑的羊群。鹰挂在天空,无边的大地阒寂无声,除了泛滥的花香,一切都像是在史书里描述的天堂景象。那几个满脸脏污的孩子,穿着宽大臃肿的衣服和布鞋,奔跑在风中,追逐着一只白色的“足球”。他们多像一群幼小的野兽,一群还未发育成熟的上帝,在争取着风中的快乐。我的感动是真实的,如同一枚针,戳破了心里的某种东西。
我悄悄地偎在他们的旁边,不想打扰他们,也不想说出什么深奥的道理。
是的,知识以及有关世界杯的常识在那一刻是苍白的,犹如一把盐对旅途上焦渴的行人而言。我不愿意充当教化的罪人,更不乐意在那一刻说三道四或指手画脚。
我写过的那些衰微的文字究竟能说明什么?我在专栏写作中,真的摸见了足球的心跳吗?不光我,包括众多球迷,我们总在隔靴搔痒夸夸其谈,但在不经意间,足球所包含的一种真实的东西,已经悖离我们而去了。
比如在野花沸腾的青海湖畔——
我幸运地拣到了孩子们踢飞到我跟前的那只“足球”。我握在手心里,发现它是那么踏实,却又那么轻盈。它是一团羊毛编织成的球团,无数根神秘的羊脂丝线拥抱在了一起,紧紧地抱住了一个核心。我用劲儿扔了出去,瞧见孩子们仍旧旁若无人地奔跑着喊叫着。
我望了望无垠的草原,羊群像白色的花朵一样盛开着。我心里一软。
是的,这是一个需要举意的季节——
因为剪羊毛的季节,到来了。
我迅速离开了那个无比欢乐的现场,继续上路。在翻越海拔4000多米的橡皮山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像一阵儿悄然的耳语。在低云飞驰的高原上,我悄悄地钻进了德令哈——一座沉浸在雨水里的小城。我知道自己偎进了大陆的深处,带着这个下午的感动。
我不明白是谁布置了这么一个场景,让我看见了真相——
那是一种真实的快乐,一种游戏的本真状态,不带有丝毫的附加内容。当我们在电视里夜以继日地观看着世界杯比赛,当足球羼杂了更多的商业主义、阴谋、政治交换手段时,我们竟然浑然未觉!
但是在亚洲的腹地深处,一群孩子为我们保存了足球最简单最美妙的笑脸。
文学也未尝不是,当我们眼下的诗歌创作陷入到了所谓的流派、口水、僵化和考据时,一种民间的力量在为我们刮骨疗毒。在德令哈,一个极端美丽的藏族姑娘道吉草为我唱了一首道破天机的歌——
不要怀疑所有的常识
就像一朵云跑进了雨里
就像一条鱼钻进了水的怀抱里。
是的,不要怀疑诗歌和生命的所有细节与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