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盛夏,我身怀六甲,肚圆如球,三天两头地以孕妇的身份向领导撒娇耍赖,时不时地翘班窝在家里,彼时,电视上正如火如荼地上演着法兰西牌的世界杯。没办法,对于足球一窍不通的我便在解说员的狂热启蒙中开始看球。2002年韩日世界杯,三岁的儿子已经和我一起在电视机前懵懵懂懂地欢呼。2006年德国世界杯,上小学的小家伙已经开始称呼我为“伪球迷”。2010年,我为《北京晚报》写世界杯专栏,他严厉地批判我字里行间的硬伤。2014年,巴西世界杯迫在眉睫,我早早地谄媚着他,向他请教各种问题,他怜悯地看着我,温和地傲娇着,说:“妈妈,其实,这些问题不清楚也没关系……今天的红烧排骨真是不错。”
伪球迷的面子严重受挫,但是细想,他的拒绝也不无道理。他倒背如流的那些球星名字,我只能记住朗朗上口的几个:卡卡,克洛泽,梅西,罗本;他如数家珍的俱乐部,除了拜仁慕尼黑、巴萨和皇马——为他买这三家的球衣花过我不少银两——其他的我经常混淆;还有那些重要的足球赛事:欧洲杯,联合会杯,欧冠联赛,南美解放者杯,更是会把我弄得眼花缭乱。每当我忐忑地问他:“不是刚决赛过么,怎么又一个决赛?”回答我的常常是一声叹息。
不过,偶尔他兴致上来需要听众的时候,就不怎么计较我水平的寒碜。在他关于足球的闲谈里,不期然就会流露出春天阳光般的成长信息:“某某某太爱吃独食,光想自己进球,不给别人传球。没有团队精神,这怎么行?”“某某心理太脆弱,一到大战就歇菜。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踢球是用脚踢么?是用智商踢,用意志踢,用精神踢,用人格踢!”
——一个伪球迷生养了一个真球迷,这好歹也算是成绩的一种吧。看着他青春健康的样子,我深刻地知道:因为他的存在,我的世界杯人生里,便已有了我的大力神杯。
上届世界杯真伪球迷测试卷的题目我还记得两个:
阿根廷主教练叫什么?
A:猪拉多纳 B:牛拉多纳
C:马拉多纳 D:羊拉多纳
以下哪个是巴西球星?
A:夹夹 B:松松 C:卡卡 D:抱抱
上届世界杯,作为球员已经过气儿的马拉多纳变身为阿根廷队教练,以他素有的不靠谱样子出场:银灰西服,斑白美髯,两块手表,镶钻耳钉,自然该出现在考题中。卡卡在上届也是巴西队众巨星中格外英俊的一颗,也该占据一题之地。而本届世界杯的题目里,这两位都已不见踪影。考题库与时俱进,迅速更新,如:
巴西球星选择题:
A:外牛尔 B:内牛尔
C:外马尔 D:内马尔
喀麦隆球星选择题:
A:高托奥 B:矮托奥
C:胖托奥 D:瘦托奥
好戏四年一大唱,你方唱罢我登场。长江后浪推前浪,浪浪英雄沙滩上。这是新陈代谢,也是自然规律。生命如此,球场也是如此。——受这些考题的影响,我这个资深伪球迷也突发奇想,以自己的感同身受提炼出了几道考题:
遥控器是否坏得很快?是。那么伪球迷。每逢看世界杯,我家的遥控器基本都会坏一个。因它在我的操控下会很忙活,随时会跟着我手掌跳舞,尤其是爱队被对方逼到前场,我就心如鹿撞。一会儿关,一会儿开,一会儿声高,一会儿声低……它累。
心理素质是否很差,是否很容易被悲观打垮同时又容易被盲目乐观支撑?是。那么伪球迷。只要爱队先进球,我就欣喜若狂,不知所以。但只要对方先进球,我就觉得世界晦暗,人生惨淡,深渊在即,毫无希望。但同时在终场前一分钟还想入非非,觉得爱队会在最后一刻咸鱼翻身,创造奇迹,连进数球,向死而生。
道德感是否很薄弱?是。那么伪球迷。如果爱队受了委屈,比如被对方球员绊了一下,比如被裁判给了个有争议的黄牌,我就心疼不已,忿忿不平,牢骚满腹,怨气冲天。但如果是被裁判所偏,我就暗自窃喜,洋洋得意。即使胜之不武也不觉羞耻。那状态就是溺爱孩子的母亲:不能吃亏,但便宜可占,占多大都行。
虽然于球迷是伪,好在热爱是真。以世界杯的名义,我就这么娇惯自己啦。
（乔叶，郑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