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 (北京)
蓝蓝,女,诗人。出版诗集,随笔集,童话集多部。曾获国内重要诗歌奖项。现居北京。
按照一般读者的理解,童话是专为儿童写的故事。许多进书店为孩子买童话书的家长,除了直接抱着安徒生、格林等经典童话去付账外,对其他的童话几乎没有兴趣仔细翻看,全凭孩子自己去挑选。因此,一些通俗易懂、轻松搞笑的作品轻易地占据了孩子们的阅读空间,而那些需要一颗严肃的心灵认真对待的童话,那些看上去稍微有些复杂和需要理解力的作品,从此束之高阁,任其落满灰尘。
老实说,我对一味追求市场效应、为了迎合和讨好孩子们轻松娱乐的天性,而不惜牺牲童话的深度、降低其高超艺术性的作品,是持批评态度的。在中国,在最优秀的小说家中没有人写童话,这一点和欧洲国家完全不同。欧洲很多著名作家都写过童话,从王尔德、托尔斯泰到梅特林克、乔治·桑,乃至卡尔维诺,都是顶极大手笔。而我们的童话作家没有深刻理解童话的重要性,低估了童话在人类精神生活和社会生活中的作用。
我问过几位国内著名的小说家,譬如阎连科和李洱等,能否尝试写一些童话。他们都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才摇摇头,感叹着回答:“不好写,太难了。”我明白,他们说的“难”,实则是他们对于童话写作的难度有充分的理解和认识。我相信,假如我们对童话的要求仅仅限于逗孩子们玩儿和开心,他们肯定不会如此作答。
在西方国家尤其是欧洲,童话决不仅仅是给孩子们写的故事,相当多的成年人、包括作家和艺术家,都有大量阅读童话的习惯,犹如他们阅读哲学和历史书籍一样,这些读者从童话中汲取的不仅仅有童趣和奇思妙想。例如,格雷厄姆的《柳林风声》曾深深影响过美国总统罗斯福,后者狂热地喜爱着格雷厄姆的作品;圣·奥克叙佩里的小王子形象印上了50法郎面值的流通货币;1979年,林格伦在德国法兰克福领奖发表著名的题为“绝不使用暴力”的演讲,一年后,瑞典作为世界上第一个国家颁布了禁止打孩子的法律。上述一切等等,都是童话作品直接对现实世界产生重大影响的例子。
在文学创作上,童话的创作方式更是显示出了它那深不可测的神秘力量。从有人改写《白雪公主》为“黑童话”,到诸多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以寓言和童话的方式尝试多文体写作并获得成功,从各个方面都说明了童话是一种源头性的文学表达形式,而不仅仅是为孩子写的简单化故事。
童话创作普遍缺少思想深度和艺术性。很多人不能真正理解童话的本质,所以导致不少童话作家的创作没有限度地迎合儿童散漫轻松的阅读心理,降低了人们对于童话的正确认识,给读者留下了童话“就是哄孩子讲故事”的低劣印象。这样的文学准备,势必产生浅薄的童话作品,而这样的童话根本无法提升一个民族未来的心灵素质,相反还很有可能毒害和降低孩子们的精神生活标准。
安徒生说过:“每一个童话后面,都隐藏着一个成年读者。”也就是说,在一个童话故事的背后,会隐藏着对成年读者的期待,期待他能够拥有不同于孩子的对于童话的深刻理解。如此说来,安徒生并不把自己的童话读者限定于儿童,他更期望拥有成年读者。
米切尔·恩德更是压根就不承认自己的作品是儿童文学,他甚至直接反对“为了孩子而存在一种特别的文学的”说法。他认为,他的书不仅是写给儿童看的,也是写给“有童心的成人”看的。199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若泽·萨拉马戈认为,成年人不但应该读童话,而且应该多读,这样才可能真正了解传统和美德的涵义。圣奥克絮佩里把自己的《小王子》献给了他的成年朋友而不是一个小孩子,但这并没有妨碍孩子们对它的喜爱。
这些大名鼎鼎的经典童话作家为什么都在强调童话不仅仅是写给孩子的读物呢?这是因为,最终真正读懂它们的只有成年读者。作为一种奇妙的教育方式,童话和任何一种有生命力的宗教和哲学一样,具有伴随孩子一起成长的魔力,在他们生命中的每个重要阶段,都会及时给予那个生命阶段所需要的精神启迪,仿佛一股取之不尽的源泉,不断滋养温暖着人们的心灵。
按照卡尔唯诺关于经典的说法,只有这样的童话,才能真正称得上是优秀的童话作品,它“永远也不会耗尽它要向读者说的一切的东西”,它使我们以为自己懂了,但当我们再读的时候,“却又发现它们的独特、意想不到和新颖”;“它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像是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是即使我们初读也好像是在重温的书”。因此,我认为,优秀的童话的确不仅仅是写给孩子的,而是写给孩子们的未来,亦即成长中的人。